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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 後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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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 後續

1942年的八月底,是她現有人生中最沈重的一次經歷,即使她來到這個世界,也沒有那麽悲痛過。

朋友與同事的死亡,終究無法比擬血親,這就是血緣的能力,哪怕僅有那一點。

羅西亞不知道自己躺在這裏多長時間了,她的記憶好像出現了斷片,仿佛才躺下不久。但是身體又告訴她,這不對,她想喝水。

她起不來。

時間一點點的流逝,她的思想也跟著在虛無的空間裏飄蕩,不知多久,外面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,來人似乎有些煩躁,敲了一陣,耐心就已告罄,直接踹開。

“你這個瘋子羅西亞,想跟著死嗎?”一聲怒吼,是海因裏希的聲音,他背著光進來,桌上一陣乒乓響,然後一杯水直接潑了過來。

羅西亞閉上眼睛,冰涼的水流過她的嘴邊,又從她臉上緩緩滴下,流進了衣服裏,這冰冽的觸感終於讓她的神智完全清醒過來。

海因裏希一步邁過來,動作粗魯的將她拉起,握住她的肩,冰藍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她:“維爾納死了,你是不是也想死,你個蠢貨!”

羅西亞沈默地聽著他嘶吼。

海因裏希卻更憤怒了:“你想死,我不介意浪費一顆槍子兒,你這……”

羅西亞突然伸出手箍住他的腰,手指緊緊扣住,頭輕輕抵在上面。海因裏希瞬間身體僵硬,聲音戛然而止,不知所措。他的手裏還握著手槍,卻停在了半空。

“讓我緩一會,一會兒就好了。”

羅西亞靠著他,緩慢的蹭了蹭腦袋。一坐起來,那些好不容易沈積下去的事情又漂浮起來,在她胸口游蕩。

海因裏希僵在床邊不動,他感覺不到什麽,卻知道她在無聲的哭。

過了一會。

“我沒想死,就是有點難過……我到現在,也無法相信……”她聲音沙啞,眼睛盯著他制服外面皮帶上的圖案,慢慢揭開那些傷痕:“維爾納不應該離開的……如果我沒有失誤……如果換一種方法,如果不用心包穿刺,他會活下來的,他,一定會活下來的。”

羅西亞緩緩閉上眼睛,眼淚又不受控制的淌下來。

腰腹上的腦袋微微震動,海因裏希僵硬地丟下手裏的槍,還纏著繃帶的手在空中猶豫了一會兒,然後放到她背上,機械的,輕輕拍著。

他的手冰涼,甚至刺骨,卻讓羅西亞有一種在家長的呵護下的感覺,一種委屈和難過立刻充滿了整顆心。

“我可是一個純正的中國人,混進你們這群人中已經很痛苦了,我不想跟你們有什麽來往的。你們毀了我的家,抓了我的朋友,你還讓人殺死了亨利和迪爾,還有那麽多我的同事。你們讓我四處轉移,就沒過過幾天安心的日子,我該恨你們的,我其實是恨你們的。”

海因裏希的身體更加僵硬。

“可是,你也幫過我無數次。只是服從命令而已,我又有什麽立場恨你們。我該恨的,是你們一直信任的,當作上帝的那個人,是當權者。”羅西亞知道身邊的這個人早晚也會上戰場,但是和維爾納不同,她沒有立場勸說什麽。

海因裏希的手停了下來,聲音有點怪怪的,胸腔微微震動:“我懂得你的意思,維爾納的事不怪你。”

然後他的語氣又變得冰寒,仿佛發誓,仿佛是給自己堅定的信念,低聲道:“我會讓那群該死的伊萬血債血償!”

……

最美好的九月初,梅莎姨母病了。

盡管她還一直清醒著,醫院裏也檢查不出什麽大毛病,但她確實病的不輕,渾身無力,精神萎靡。這算是一種心理精神疾病,醫治不如她自己走出陰影好的快。

羅西亞用了三天時間讓自己接受了現實,因為手術時的異常反應,她被吉姆醫生“遣返”回家,要求她反省兩周再回去上班。這是給她假期的借口,羅西亞自己的精神狀態也不好,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。

皮諾接受了初期的治療,情況已經穩定下來,他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待在醫院,便也跟著回了家,等到以後再定期去醫院檢查。

不過他雖然年紀小,但從兩個大人的反應中也發覺氣氛的變化。家裏的人依然是三個,只是像缺少了什麽一樣。

羅西亞在廚房裏摸索著做了點吃的,她手藝不行,中國菜梅莎姨母也吃不慣,只能這樣湊合著了。端著上樓,她一只手推開了門,屋裏靜悄悄的,梅莎姨母就擁著半床薄被坐在床上,面上什麽表情也沒有,只靜靜的看著窗外。那裏是一大片矢車菊,五顏六色,正是開的艷麗。

羅西亞知道這種美麗的花是德國的國花,在德國的山坡、田野、水畔、路邊、房屋前後到處都有它的蹤跡。象征著德國人民處世虛心、謹慎、謙和之風。羅西亞也喜歡這種花,只不過這裏是法國,在巴黎到處都種的是香根鳶尾,很少能看見矢車菊。

她走過去,將窗簾拉的更開一些,夏日的陽光耀眼,揮灑進來,整個室內明晃晃的一片。

“姨母,吃點東西好嗎?”

羅西亞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,將東西擱在床頭櫃上。梅莎姨母神情微動,收回視線,看著上面的東西點了點頭。

羅西亞趕緊端起來一碗粥餵她喝,天氣溫度和食物的溫度都正好,人也是時候該好起來了。

吃了幾口後,梅莎姨母突然擡起頭問了一句:“海因裏希呢?”

羅西亞一楞,又舀了一勺粥餵給她,搖搖頭:“不知道,好幾天都沒見到他了。”

梅莎姨母表情很憂傷,事實上她這幾天一直都是這樣,她推了推粥碗,只這一點就不想再吃了。

羅西亞也不勉強她,胃已經餓小了的人一下子也不宜吃太多,這麽大半碗也暫時足夠了。她想了想,從口袋裏掏出一封未拆的信來:“姨母,你要看信嗎?我今天剛收到的信,似乎……是維爾納寫來的。”

並沒有什麽奇異的地方,只是前線通訊傳遞慢,維爾納寫來的家信比他的人來的更晚。

接到信的時候,她也想拆開來看,然而她已經從令人崩潰的情緒中走出來,這些還是應該留給更該第一眼看到的人。

梅莎姨母身體微動,她平靜的五官有了些許動容。小心翼翼的接過來,單是端詳那個信封上的名字就是老半天。看著看著,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氣,羅西亞看到她眼中有淚光在閃爍。

拆開信後,裏面掏出了好幾張信紙。從1939年到現在快四年的時間,維爾納還沒有寄過那麽多文字的信,一時間,梅莎姨母也錯愕了。

她慢慢展平第一張,從第一個單詞開始看起。

羅西亞站起來收拾餐盤,這是他們母子無聲的交流,任何人都不應該打擾。

九月初的天氣可以說是一年中最令人愜意的了,不冷也不熱,陽光燦爛而不刺眼。皮諾坐在客廳裏的大落地窗旁正在畫畫,旁邊還有兩把刻刀。

她將碗碟放回廚房,洗好之後,走到皮諾身邊,探頭看他在畫什麽。

“嘿!”皮諾突然回頭,好像預謀好的一樣,一聲大叫,讓羅西亞嚇得一個趔趄,差點沒摔倒在地上。

“哈哈哈!”他沖羅西亞做了個鬼臉,在看到她黑著臉要撲過來時立刻舉起了桌子上的畫,擋在兩人之間。

“看看看看,我畫的好嗎?”

羅西亞沒好氣的拉下他的小手,指著他的鼻子:“小鬼,你指望用這招讓我原諒你?”

皮諾眨巴眨巴眼睛,天真無邪可愛狀:“姐姐你不願意原諒我嗎?”

“……”

會賣萌的小鬼最可怕了!

羅西亞悻悻的接過那張畫紙,掃了一眼,竟然是個大騎士鐵十字勳章圖案。

這是第三帝國授予德國士兵最高的榮譽,雖然在她看來一點用都沒有,但這確實是無上的榮耀,至少所有德國人見了都會尊重你。不過這個勳章她也只是在書上見過,皮諾怎麽會知道。

問了一下,這小鬼卻直接拿出來一個:“剛剛有人送過來的,說是授予維爾納哥哥的勳章。他們已經在柏林舉行了什麽紀念儀式,還將哥哥的名字刻在紀念碑上,東西就送過來了。”

羅西亞接過來看了一眼,分量不輕,上面的綬帶顯得很莊重的感覺,而下角有個“1939”字樣,中間是萬字飾。

就這麽一個東西就代表了帝國最高級別的勇士,就是維爾納用生命換出來的。

可拿著它又有什麽用呢,斯人已逝,難道用它做墓碑上的裝飾?

她將勳章放到了桌上的盒子裏,看著皮諾,突然覺得該和他說一些事了。

“皮諾,你知道自己是哪國人嗎?”

“波蘭!”他毫不猶豫。

“不。”羅西亞搖頭:“你不是波蘭人,是德國人,一定要記住,至少在1945年之前,你都是德國人。如果別人檢查到你,一定要這麽說。”

皮諾不懂她為什麽這麽叮囑,不過還是老實的點頭。

“乖啊!”羅西亞揉揉他的小腦袋:“東西我拿走了,以後別畫這些東西,你看外面的花草,湖泊,陽光,哪一個不都有它們的美好。”

皮諾似懂非懂,羅西亞將桌上的盒子合上,又揉揉他的腦袋,起身上樓去了。

她推開梅莎姨母的房間,發現梅莎姨母竟然已經起來了。

羅西亞趕緊跑過去:“姨母,你身體沒事嗎?”

“我沒事!”

梅莎姨母笑著搖搖頭,她的眼眶通紅,眼角濕潤,顯然是剛哭過沒多久。可這麽多天頭一次看到她的笑容,羅西亞還是生出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欣喜感。

桌子上放著那幾張信紙,隱約可見上面的文字,紙張正隨著窗口吹進來的細風微微晃動。梅莎姨母擡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痕,面對著陽光,笑著道:“西亞啊,維爾納說,你和海因裏希訂婚了!”

“……”

羅西亞呆立當場。

她轉過身,伸手拍拍羅西亞的肩:“這樣真好,我還一直在想,該給你找什麽樣的小夥,你知道,在我心裏,維爾納是最棒的,我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,我們以後能在一起生活一輩子。但是現在也不錯,很好。”

梅莎姨母是真的開心,她臉上的陽光像是綻放一樣。對於她來說,維爾納是她的孩子,養了好多年的海因裏希何嘗不算孩子。

“只是,我們應該勸勸他,絕不能像維爾納一樣,他現在是有家室的人,責任也該分給妻子一份。”

羅西亞石化了半響,好不容易反應過來,咽了咽口水,艱難的道:“姨母,其實你誤會了。”

她是不清楚維爾納怎麽知道的這回事,不過她覺得海因裏希是絕對不會自己說出去的,很大可能是中二副官狄克幹的好事。

“誤會?什麽誤會?難道你們並沒有訂婚?”

羅西亞對梅莎姨母奇怪的覆原能力感到無奈,她搖搖頭:“也不是,就是陰差陽錯……算是,算是,為了某種目的假結婚吧!”

“……假,結婚?”梅莎姨母根本不懂她的意思。

“應該,是的!”羅西亞也不知道該怎麽定義,至少她到現在也沒有機會去找海因裏希談這件事,而海因裏希對她好像跟以前也並沒有任何不同,他依然是兇殘瘋狂的鬼畜,依然是滿腦子的納粹思想,依然不把她當回事。

不得不說,這樣的相處方式讓她感到心安,莫名的心安。

可梅莎姨母就完全不能理解了,這個時代並沒有假結婚的概念,或者說,婚姻還是件神聖的事。盡管有很多很多人會對婚姻不忠,但封建與自由交換的年代,規律還是最多的。

“這是誰的主意?”

“海因裏希!”羅西亞毫不猶豫。

梅莎姨母似乎是在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:“西亞,你不是看過紐倫堡法案嗎?”

“什麽?”

“難道你不知道你們的婚姻,即使是一方死亡,也要繼續為伴侶忠誠下去,包括海因裏希?”

“……”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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